血与花 （下）
修订版(7-12)
7
“感觉怎么样？”
“还行，就是有点困。”
“那再睡会儿吧，我去把碗洗了。”
卧室里隐约的说话声顺着没关严的门传了出来，紧接着门就被打开，穿着混搭服的叶修端着碗打着哈欠走了出来。
清晨的阳光透过薄薄的窗帘撒进客厅，温温柔柔的，把不修边幅的叶修都染得顺眼了几分。
昨天标记之后，苏沐秋就脱力般地昏睡了过去，叶修按照手册里写的忙活了大半夜，确认无碍之后才躺下休息了会儿。但他心里一直挂念着这件事，也没能睡多久，天微微亮又起来熬粥。
等到看着苏沐秋吃下东西恢复了点体力，叶修才算是松了一口气。
把洗干净的碗放进壁橱后，叶修用毛巾擦了擦手，就去书房整理战后资料了。
休战期，各国都在暗自重整兵力，无暇顾及更多，呼吁签订和平协定的大多都是雷声大雨点小。
不过这其中还是有认真的，例如B国。
休战期一开始，B国外交部就联系各国，提议在原海岛签订和平协定。以L国为代表的中小国家却忌惮着大国的实力，言辞含糊百般推脱，明里暗里就是希望开视频会议。此番举动自然惹来了大国的不满，批判他们没有和谈的诚意，L国随后为了表示诚意，建议把签订地点改在列屏群岛公开公正地谈判。列屏群岛位于L国边境，据传是L国以及盟国秘密的军事要塞，虽然并未得到证实，但毕竟也是值得顾忌的。这种提议大国又怎么会答应，开始打官腔推辞。双方就开始了漫长的扯皮，扯到现在都没扯完，B国的和谈意愿自然也就不了了之了。
当然，各国之间的扯皮也并非平民所想的那样完全没有意义，虚虚实实之间保不齐就被试探出了本国的机密，叶修此时就是在整理各国交涉之间外交部和信息部所打探出来的秘密军事基地，以便为下一场战争做准备。这个工作按理说应该交给伍晨这种后勤部的去完成，但因为其中涉及到一些警戒度较高的内容，也就不方便让后勤部接手了，于是冯主席大笔一挥就把这个工作交给了叶修。
这个工作难度系数不高，冯主席也是念及叶修这些年一直奋战在第一线几乎没有过休息，特意划给他的一个轻松活。
工作状态中叶修是相当专注的，键盘声鼠标声接连不断，屏幕上飞速跳跃的字块让人应接不暇，一时竟忘记苏沐秋还在家里。
等到他整理完毕打包发给关榕飞后，扭头去看了看钟，才发现此时已经是下午两点了。
卧室里没见到人，叶修又去了洗手间、厨房，最后在饭厅里找到了他。
苏沐秋穿着家居服，面前摆着几道可口的家常菜，似乎刚刚才动筷子，看到叶修来了，很是随意地招呼他坐下来一起吃。
叶修从善如流，走过来盛了一碗饭，就开吃了。
“我看你冰箱里面还有点食材，就随便做了点。”苏沐秋随口解释。
“哟，我都不知道冰箱里还有番茄呢？”叶修夹了一筷子番茄炒蛋。
“看样子，这也不是你准备的嘛。我就说嘛，你可不是会屯粮的人，这食材是沐橙买的吧？”苏沐秋搁下筷子，微微歪头，对叶修笑了一下。
叶修的衣服穿在他身上显得特别松，因为过分消瘦，本不明显的锁骨都变得格外扎眼。
“哎，又被你戳穿了。”叶修装模作样地叹息，然后正色道，“我本打算是想亲手给你做饭的，但是你看，我拿得出手的除了方便面就是粥了，长期如此那也不是个办法啊，我们得吃得有营养不是？所以，厨神大大，以后做饭这个任务就交给你了，怎么样？”
“好啊。”苏沐秋并不介意。他长得清秀，因常年处于室内，皮肤也很白，安静微笑的样子很是乖巧可爱。
“吃完了吧？”看到苏沐秋点头，叶修这才起身收拾碗筷，“再等几天兴欣装备部就要出新了，到时候我带你去看看。”
苏沐秋不置可否。
“哎对了，张佳乐最近好像也在捣鼓做饭的事，我叫他过来，你感兴趣的话就教教他。你还记得他不？就每次械战考核都排你身后的那位。”叶修替他回忆着。
苏沐秋点头。
“他用枪也是相当高水准的了，要不是千波湖一役，现在恐怕也是封神了。”
苏沐秋还是不置可否。
叶修看着他的衣服越滑越下来，终于还是看不下去了，俯下身帮他拢了拢：“我等下出去给你买点合身的衣服，你就在家里呆着，别乱走啊，这附近住的全是alpha。”
“这休战期恐怕持续不了多久吧，开战的时候我跟你一起去前线吧。”苏沐秋突然开口。
“不行。”叶修想也没想就拒绝道。
“我说，你不是打算就这么把我养着吧？”苏沐秋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叶修收拾碗筷的动作顿了顿，然后平淡地否认道：“你现在的身体是什么情况你应该比我更清楚，别想这些有的没的。”
这些苏沐秋当然是清楚的。
以他目前的状况来看，他的确不适合上战场，恐怕连出去做个普通的工作都够呛，但这并不代表他没有这方面的想法。
他也是有着自己的追求、有着自己的理想的，坦白地说，他并不认为自己身上这些属于omega的天性可以干扰到他什么，他所追求的，从来不会因为这些外加的东西而改变。此番言论更多的其实是在暗中提醒叶修，不要因为他是战后虚弱得需要特殊保护的omega就对他产生这种不切实际的想法。
既然目的达到了，他也就不再深究那个答案，点到为止地转换了话题，仿佛刚才只是随口的一句玩笑话。
但是叶修知道那不是一句玩笑，刚才苏沐秋是认真的。
老实讲，alpha的天性让他在某个瞬间的确生出了这种念头，而这个念头在苏沐秋这几天来的温顺下有了愈演愈烈的趋势，他甚至想，反正苏沐秋现在的身体状况也不允许他出门，就这么顺水推舟地把他放在家里好好养身体也没什么不好，但是这一刻，他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
苏沐秋可不是一般的omega啊。
虽然现在的他变得温和而柔软，让人错觉他和普通的omega也没什么两样，但是以前在军校，他可是力压众多alpha在械战考核中年年夺第一的人，在其他考核中的成绩面对同等高度的alpha也是毫不逊色的，甚至更优秀也不一定，想让他像个普通omega一样乖乖呆在家里什么都不做就只管生养孩子，简直就是在扼杀他的才能。
叶修并不想通过这种根本不平等的方式去满足自己的私欲——虽然这私欲对于alpha来讲是再正常不过的了——所以他毫不犹豫斩断了自己刚萌芽的念头。
当然，这种改变没必要让苏沐秋知道。
两个人随意闲扯着，很有默契的，谁也没有把话题引到这方面去。
“咚咚咚——”
三声敲门声突兀地响起。
叶苏二人对视了一下，皆是一脸疑惑。苏沐橙知道他们今天大概不太方便见客，所以约的是明天过来，她也不是那种改时间了不通知对方的人，所以此时在门外的应该不是她。
既然不是苏沐橙，那会是谁？
两人同一时间想到了一件不好的事，脸色一下子就凝重了起来。
果不其然，没等到人应声，门口霎时传来了轻微的开锁声。
8
“哟，在呢？”
一个吊儿郎当的声音响起，话音未落，电光火石间，来人已被叶修扬手控制住。
“我操，叶修你干什么呢？！谋杀啊！”来人一点都不矜持地大喊出声，扭来扭去地挣扎。
“老魏？怎么是你？！”叶修定睛一看，也是惊了一下。
“可不就是我？！”魏琛被叶修的出其不意打了个正着，随即哎哟哎哟一通乱喊，“自己人自己人！不是那边的人！赶紧放开，我手都快被你扭断了！”
叶修略微放松，却仍然不敢放松警惕，飞速往四周望了望。确认安全之后，才让魏琛进了屋。
魏琛跟在后面念叨了几句有的没的，大部分都是在责怪恩将仇报——也不知道怎么的就恩将仇报了，反正他就是随便说说，没什么逻辑，叶修也没怎么注意听。
“你干嘛来了？”知道是虚惊一场后，叶修随即恢复了懒洋洋的做派。
“给你带点吃的，免得你在家饿死了。还不快来感谢我？”魏琛把手中那一袋往前提了提。
“老板娘让你来的吧？”叶修毫不客气地戳穿了他。
“老夫——”魏琛得意洋洋地想要说些什么，却在看到卧室里走出的人后瞪大眼睛消了音。
苏沐秋此时已经换上了自己的衣服，微笑着回视魏琛，看上去很是得体。
叶修知道这事多半是瞒不住的，苏沐秋的身上覆盖着的叶修的信息素和他腺体处新鲜的齿痕无不在昭示着他俩不同寻常的关系，魏琛作为alpha是能够感受到omega的信息素的，而且他视力也不差，此时多半是什么都明白了。
魏琛眼珠转了转，虽然他平时看上去吊儿郎当挺不靠谱的，但什么事情该问什么事情不该问他还是门儿清。他淡定地把视线从苏沐秋身上挪开，没有对其表示出一点好奇，假装自己就是个对信息素不敏感的眼拙的beta。
他摸出根烟放嘴里叼着，在点燃的前一秒又想起此时的omega对气味相当敏感，恐怕受不了这味儿，犹豫了一下又硬生生地忍住了。
虽然没烟抽让他着实有些难受，不过连叶修这个老烟枪身上的烟味都淡得快闻不出来了，估计是得有好几天都没抽了，他也就忍个小半会儿，这么想想也就平衡了不少。刚想说点什么，却在听到苏沐秋的下一句话后整个人都不淡定了。
“魏琛？”苏沐秋想了想，试探性地对着魏琛说。
魏琛本来还想就叶修什么时候养了只omega金屋藏娇放几句嘲讽过去，结果发现这只omega好像还认得自己，叼着的烟都快掉下来了。
惊讶之余，也顾不得细想他和叶修的关系，魏琛脑子里顿时拉响了警报。
虽然不想承认，但现在知道他魏琛的人可真是不多了，像苏沐秋这么年轻的更是没有，有也多半是敌对阵营的。
仔细数数，魏琛这几年得罪的人还真不算少。
他的眼里带着浓浓的警惕和探究，似乎要把苏沐秋看出个洞来，多年来养成的江湖习气一下子就毫无收敛地展示了出来。
苏沐秋就像看不出来似的，还是以微笑来回应魏琛这直白到近乎无礼的目光。
作为共事近两年的队友，叶修很快意识到魏琛的状态不太对劲，估摸着大概是近日的不太平让魏琛有点神经过敏了，赶紧开口解释起了苏沐秋的身份:“老魏你可别太激动啊，喏，眼前这位就当初把你打爆的那位神枪手。”
“说什么呢说什么呢，什么叫打爆啊，那是老夫礼让年轻人。”魏琛听到关键词习惯性地张嘴反驳叶修，他那一直紧绷着的神经也因此舒缓了不少，理智瞬间回笼。
气氛因为这句话而缓和了下来，魏琛和苏沐秋错开眼，谁也没提及刚才发生的事。
魏琛是没意识，苏沐秋是不在意。
紧接着魏琛就像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似的拍了一下自己的脑门：“等等，你是苏沐秋？！你不是……”
说到最后魏琛张了张嘴，自行消音了。
他想要说的，对当事人来说可并不是一件愉快的事情。
苏沐秋倒是不怎么在意，很是直接地把他没说完的话说了出来：“是被俘走了，前几天刚被救回来的。”
“所以说，组织就是靠谱啊。”完了他还感慨上了。
他对过去那段经历看得开也想得很开，并没有像魏琛想象中的对此讳莫如深。也对，他可当年站在叶修旁边的搭档，哪能这么容易就消沉。
这么一想，也就不再刻意扯开这个话题，顺着苏沐秋的话接了下去，言行举止还是和往常一样没个正形：“组织还提供免费烟抽呢，就是牌子差了点。”说到最后，咂咂嘴，还颇为嫌弃的样子。
“得了吧你，不知道谁每个月眼巴巴地等着去领烟呢。”叶修再次不客气地戳穿了他。
“不拿白不拿，”魏琛啧啧两声，“倒是你，每个月抽完了就到我这来借，脸皮厚得老夫都不稀罕说你。”
两个人你一句我一句地对喷了起来，像唱双簧似的，苏沐秋看着这对双方来说都好似日常一样的场景，敏感地意识到了什么。
“你们现在是……盟队？”
“不是，”叶修顿了顿，犹豫了一下，不知道该怎么向他解释这几年来的变故。魏琛就没有叶修这么多顾忌，接过他的话就说了出来，“我跟这个没下限的现在是一个队的。”
“哟，陶轩厉害啊，把蓝雨的鼻祖都挖来了。”苏沐秋听罢随口感慨了一句。
听到苏沐秋的人感慨，魏琛愣了一下，然后才意识到苏沐秋刚回来，怕是还什么都不知道吧。转而又向叶修斜了一眼，各种意味深长。
苏沐秋敏锐地察觉到了这突然就变得奇怪起来的气氛，也向叶修看了过去。
接收到苏沐秋和魏琛的双重注视，不愧是出了名了心理素质好，叶修依旧面不改色，只是开口极其简要地说明了一下现况。
“我和陶轩各走各的了，现在拉了个新队叫兴欣。”
“哦。”苏沐秋对前半句平淡地应了个声，没多作纠结，反而对后半句更感兴趣，“自己拉的队啊……能让你看过眼的肯定差不了哪去，什么时候拉我去看看呗？”
“行啊，下个月的检查你通过了就带你去。”叶修很是爽快。
检查是每天都有的，一直持续一个月，劝他标记的医生特意叮嘱过叶修。这事苏沐秋也知道，反正也没必要跟自己的身体过不去，也就含糊地应了声。
“顺便在兴欣挂个名。”魏琛顺口说。
“好啊。”苏沐秋也是随口应。
“再去看看你以前捣鼓出来的千机伞。”叶修悠悠然地补充。
“……它还没被销毁？”苏沐秋讶异。
“哪能呢，这么有创意的发明，换谁也舍不得销毁啊。”叶修看着他的眼睛，居然不自觉露出了一个很是柔和的笑容。
“任务完成了我就先走了啊！老板娘还找我有事呢！”魏琛大声喊了一句，就往门口走去，不带一丝停留的，好像被鬼追上来了一样。
叶修觉得魏琛的举动有点反常，却也没有太在意。
“走好。”叶修拉长嗓子回应。
刚才叶修那个笑容简直太可怕了。魏琛甩了甩头，试图把那个画面从脑海里删除掉。
走到门外，魏琛突然又探进了一个脑袋：
“忘说了，祝你们早生贵子啊！生一个队！”
然后啪嗒一声把门关了。
叶修：“……”
苏沐秋：“……”
9
次日一早，秒针刚滑过九点，苏沐橙就应约而来了。
门是叶修开的，苏沐橙小心翼翼地看了看他后面，没看到人，竟不由松了一口气。大抵也是有些近乡情怯吧。叶修没有多说什么，安慰似的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就给苏沐橙指了个方向，示意她自己走过去。
叶修从十五岁就和他们两兄妹在一起，彼此早已像亲人一般，这种时候叶修本不需要避开，但他还是识趣地没有呆在一旁，抱着笔电走去了露台。
毕竟，再亲密的人也需要有自己的私人空间。
苏沐橙踟蹰着站在书房门口，抬起手指，又放下。反复两次，才终于扣了两下门。她绞着衣袖，便颇有些局促不安地等在门口。
“门没锁，自己进来吧。”
叶修刚点上一根烟，QQ上魏琛的信息跳了出来。
「老叶你动作挺快的啊！」
叶修摸了摸鼻子，决定谦虚一下。
「一般一般。」
「这么快就脱团了，不像你的风格啊！老实交代，你俩之前是不是勾搭上了？」
「分析得很有道理啊。」
「那是！我还不了解你这货……哎等等，你还没回答我到底是不是呢？」魏琛发现自己的思路又被叶修给拐跑了。看来他暂时还没怎么搞定苏沐秋啊。魏琛叼着烟，叹息地摇了摇头。
“来啦？”苏沐秋听到开门声，扭头看了看苏沐橙，然后从扶梯上慢慢爬下来，“刚刚上去放书了。——你这么早过来，吃饭了吗？”
“我吃了饭才过来的。”苏沐橙回答。
“哦，那就好。对了，我前几天看到一个手炮的设计图，就顺手做了个模型出来，但有一处地方老是做得不太对，你来帮我看看是哪里出了问题。”
苏沐秋从架子上取出了模型，拿着设计图非常自然地招呼苏沐橙过来，仿佛他们本来就该如此，坐在一起讨论这些本不该由他们讨论的问题。
——实际上，他们从来没有这样坐下来讨论过什么事情。
苏沐橙不说，苏沐秋也不提，保持着兄妹间特有的默契。阳光穿过窗台上的那盆柳兰，照在两个人的手上，看不真切，只觉格外的暖。
在苏沐秋和苏沐秋交谈时，叶修结束了和老魏短暂的嘴炮，准备找部影片来放松一下。但他刚窝在躺椅上打开播放器，就注意到屏幕右上角那闪动的标志——是乔一帆给他新发的邮件，上面标注的S级让他连日来因睡不安稳而显得疲惫不堪的神经不由一跳，只得关掉电影，手下很快地点开了那份文件。
“这个想法好，我先记下来，改天尝试一下。”苏沐秋兴致勃勃，拿起笔三两下就写好了刚才的点子。
写完了，才注意到苏沐橙一脸欲言又止地看着他。
“嗯？”
“我……有个问题……”
“哦，问啊。”
“你……”
苏沐橙想问“你这十年来都过得好不好”，但是又觉得说出来仿佛就拉开了他们之间的距离，下意识攥紧了衣角。苏沐秋注意到她的这个小动作，一下子就明白了。
“终于憋不下去了？”苏沐秋笑了笑。
“啊……嗯。”苏沐橙语意不明地吐出了两个语气词。
“哎，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我就随便一说，你也随便一听。
“我要说我这十年过得挺好的，你肯定不信。不过，现在想想，也并不那么难以忍受。
“一开始的确不太习惯，生了一个星期的病。后来慢慢好了，就开始接受各种各样的实验，不过，我也找机会偷了几支抗药剂出来，那些危险的实验都没怎么伤到我就是了。
“比起我们在一起的日子，那些都不重要，不是吗？”
苏沐秋抬眸看向苏沐橙，目光温和却又带着一种让人无法忽视的光芒。
恍惚间，苏沐橙以为自己穿越回了十年前，看到了那个笑着说“不过是从头再来罢了”的少年人。
那样的苏沐秋……
直到现在，还是没有变的啊。
叶修左手指尖抵着屏幕上的一行字，右手抓过一旁的纸笔开始写写画画，笔尖划过带来沙沙的声响，微微垂下的睫毛在他脸上扫出一小块阴影，看起来专注而又温柔。
走到露台门口的苏沐秋看到这一幕不禁停下了脚步。他刚和妹妹聊完，出来喊叶修一同去吃饭，话就在嘴边，张了张口，又被他咽了下去。
这样专注的叶修……
每一次见到，都能让人瞬间安定下来。
叶修顺着苏沐秋的方向就抬起了头，那微妙的感觉在那瞬间消失殆尽。苏沐秋摇了摇头，无不遗憾地叹了口气。
“谈完啦？”作为一个alpha，叶修对自家omega的气息还是很敏感的，即使苏沐秋没出声，他也能感觉到他的接近。
“嗯，”苏沐秋应了一声，走近便看到屏幕上闪烁的红点绿点，顿时心领神会，“又要到休战期尾声了？”
“是啊，”叶修站起来让出位置来方便苏沐秋看，顺便活动活动因为坐太久而显得有些僵硬的身体，“你看着是不是挺熟悉的？”
“……欸？等等，这个布局……这不是N国吗！”
N国，也就是这十年来苏沐秋所呆的地方。他之所以这么快辨认出这个地方，不是因为他对N国有多熟悉，而是因为这上面根本就是研究所的地图。
二楼有什么，三楼有什么，地下一层又有什么……他早已了熟于心。苏沐秋几乎光临过实验所的每一块地方，有的是被带去做实验，有的是他暗地里去侦察的。
这个研究所对外说是研究beta的性别分化，其实是专门研究omega的，划分了很多的分支，其中最大的两个分支就是生育和信息素。
苏沐秋就是被划到信息素那块去的。
“这里标错了，”苏沐秋用指尖点了点某个不停闪烁的红点，“这是信息素仓库，不是实验室。”
“哦？……”叶修从善如流地改变了标记符号，“还有吗？”
“唔，我看看……你这个也不是特别全啊，比如说你看这里，二楼到三楼的拐角处有个资料室，地下一层的走廊尽头有个隐蔽的休息室，还有……”苏沐秋说着说着就坐到了椅子上，手下非常快地点了几下，“好了，这下就差不多了。”
叶修仔细地看了看修改版的地图，和着原件发给了乔一帆。搞定这一切后，他看了看屏幕下方的时间，突然想起了什么。
“沐橙还在书房里？”
“她现在应该在饭厅。走啦，吃饭去。”
10
苏沐秋看着今天天气挺好，本想三个人一起出门散散步，结果苏沐橙在饭桌上突然接到一个电话，似乎是有什么急事要回单位处理，苏沐橙欲推掉，结果那边态度又很强硬，她一下子就有点火，她那个工作闲暇的机会本就不多，今天本来就是特意清掉所有工作来陪哥哥的，好不容易腾出一天时间又被紧急召回，心里当然不痛快，干脆挂断了电话。
回到饭桌上，苏沐橙对于电话内容只字不提，笑容满面地继续着之前的话题，明显不愿让那一通不愉快的电话破坏了这温馨的气氛。
叶苏二人相视一望，也是默契地没有过问，面色如常地继续着刚才未完的话题。
吃过饭后，苏沐橙站起身来想要揽下洗碗一职，不料却被叶修给抢先了，半开玩笑地阻止了她的进一步劝说，万般无奈之下只好又坐了下来，顺着刚才的话题跟哥哥说了说。
坐着的两个人也没聊上几句，也许是因为吃了药容易发困，苏沐秋似乎有点控制不住地打了个呵欠，眼皮也开始变得有点沉重，苏沐橙见此，立刻收住了话题，劝着哥哥困就早点休息，不要太勉强自己。
苏沐秋挥挥手表示没关系，但苏沐橙还是有些担忧，等叶修出来后便频频对他使眼色，叶修顿时了然，走过去搂过苏沐秋用额头试了试温度，发现正如小册子上说的有些偏高后，皱了皱眉，在他耳边低声劝了几句。
苏沐橙识趣地站起身来，表示要去处理工作上的事了。反正日子还长，不急这一时半会。苏沐秋点点头应了。
等苏沐橙走了有五分钟，叶修突然放开苏沐秋，对他挑了挑眉：“你刚是故意的吧？”
“我就知道瞒不过你，”苏沐秋笑了起来，“不这样做，沐橙哪会愿意走？她现在在嘉世处境本就不好，不应该再因为我而让情况继续恶化下去。”
“没想到你知道得还挺多。看来在N国也没有浪费掉你的才能啊！”叶修拍了拍苏沐秋的肩。
苏沐秋微笑着，没有回答。
在N国做实验的时候苏沐秋当然也不是被动地等着做小白鼠，只要一有机会他就要探听探听自己故国的事，虽然听得个七零八落，但结合一下回来之后获得的信息，也算是基本了解了他们之间的事。
“不过，我是真的有点困了。”苏沐秋又打了个哈欠。
虽然是故意表示出很困的样子，但里面也是有七八分真才会骗过苏沐橙，此刻苏沐秋不再强撑，也就觉得这困意像是暴风袭来挡也挡不住。
“那就睡吧。”叶修轻声劝着，然后取下椅背上的大衣，披在苏沐秋身上，“洗澡的时候小心别着凉。”
“瞎担心。”听到这话，苏沐秋忍不住又笑了。
“我也就担心担心你了，别人我还不乐意呢。”叶修佯怒地伸手去捏了捏苏沐秋的脸，看似责怪，实则揩油，被苏沐秋识破后毫不留情地一掌挥开。
“边儿玩去。”
11
自从苏沐橙走后叶修和苏沐秋就安安稳稳地过了一个多月的同居生活，期间苏沐橙也有来过，但因为工作原因次数都不多，两个人相当于就变相地度了蜜月——虽然两个当事人看上去并没有这个意识。
叶修算着日子，也差不多到了复查的时候，便在一个苏沐秋状态还不错的日子里带着他去做了一次复查。
这一个月过去，他那过分瘦弱的身体也给养出了肉，虽然和正常体型相比还是偏瘦，但比起刚回来那会，已经是胖了不少了——抱起来的感觉最为明显，软软的，也不硌手了，隐约都能看出点属于omega的诱人的身体曲线。
失去了十七八岁锻炼出来的匀称的肌肉，苏沐秋也不是很在意，毕竟身体好起来了之后还可以再练嘛，不急这一时半会，不过他倒对叶修时不时搂搂抱抱耍流氓行为不太适应，反应总是要慢上几秒，然后被叶修笑。
原来不知不觉间他们已经进化到这种关系了啊。
什么时候开始的呢？真要说个具体，还真是说不清楚啊。仿佛他们本来就该是这样的，从一开始，到现在，都用不着说得太清楚。
检查完成后，医生把叶修叫到办公室里，把检查递给他看——几乎所有的指标都达到了，虽然大部分都是低空掠过，但也足够让人惊奇了。
“他现在的状态比起刚回来那阵要好太多了，几乎看不出之前机体受过这么重的伤，这还是我们迄今为止看到的来复查的omega中恢复得最好的一个。”医生笑着拍了拍叶修的肩，“看来你这个alpha做得不错嘛。”
叶修对他笑了笑，不置可否。
“按照这个趋势发展下去，大概半年后就能恢复到正常omega的信息素波动水平了。不过，”医生瞥了一眼病历，“有个事还得告诉你一声，就算他彻底康复了，也无法生育了。”
“是哪里的问题？会不会影响他正常的生活？”叶修的表情突然就变得认真了起来。
医生知道一般alpha选择和omega在一起都是很看重孩子的问题的，他合上了病历，准备好好劝说一下叶修。
“胚胎无法正常着床，流产率是100％。不过他的生殖细胞是正常的，实在想要孩子的话可以做试管婴儿，试管婴儿虽然不像omega本体孕育的孩子那样有着先天优势，但是毕竟基因在那里，坏也坏不到哪去。现在omega还处于恢复期，各方面情况都不适合过早要孩子，至少得等三个月——”
“等等，我要孩子干嘛？”叶修本来还挺认真地想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但他听到后面越听越不对劲，终于还是忍不住打断了医生，“认真点说他的情况，别给我扯远了，赶紧拉回正题。”
医生有点意外，他一直以来都是习惯先劝alpha关于孩子的问题，很少见到这样不在乎孩子全然关注自家omega的alpha。但作为一个任职多年的医生，他还是很快调整好了状态，推了推眼镜仔细地讲起来苏沐秋的情况。
“他的身体内部被破坏的地方很取巧，既阻止了受孕，又不会影响机体正常的激素调节，就目前而言，他的生育问题不会影响正常的生活。”
“这是因为战争形成的破坏吗？”叶修试探着问。
“这种破坏不是自然破坏，而是人为破坏。”医生沉声说道，“如果是N国做的，那么他的身体极有可能被注射了一种潜伏期很长的新型病毒，希望你能密切注意他的身体状况，一旦发现异常，就立刻通知我们——不要无视每一个异常，哪怕它看上去就像感冒的前兆。”
“潜伏期很长吗……”叶修若有所思。
“但是也不要太紧张，”医生走过来安慰地拍拍他的肩，“你的omega机体恢复力非常优秀，只要及时发现，治愈是非常容易的。”
叶修笑了笑，没有回应这个安慰。医生也知道自己那番话只是例行公事，实际如何还是要看个人的造化，也是非常理解叶修现在的心情。
拿了单子后，叶修就和苏沐秋一起回家了。对于检查结果如何苏沐秋也只是随口问问，得到回答后也就不再谈此事，这样的风轻云淡反倒是把叶修弄得有点不知道怎么开口了。
但叶修也很快就不再纠结此事，毕竟说不说并不重要，只要他们两个人彼此明白，那就够了。
晚上吃晚饭后，叶修起身收拾餐桌，却被苏沐秋阻拦了一下，示意他先放着，然后让他坐下来。
“我觉得你也应该差不多知道了，一些关于我身体的事。”苏沐秋慢慢地说，“但是我还想告诉你更多一点的，关于我和那个研究所的事情。希望你听完之后能放松点。”
“嗯，你说。”叶修侧侧身，换了一个舒服点的坐姿。
“唔，首先说一下，生育上的破坏是我自己弄的，和研究所没多大关系。”苏沐秋想了想，先挑了个比较轻松的问题说了，“给我检查的大概会对此做一些可怕的假设，我暂时不想知道他做了什么假设，但是我希望你听到这个可以安心点。”
N国的研究人员可不把俘虏当人看，顶多把你当成珍贵的实验品，但是绝对不会对你有怜悯之心。
当然，他们做得残忍，苏沐秋对自己也很狠，知道他们研究omega肯定要着重研究omega的生育，他不想接受这种实验，就偷了他们的药，非常干脆地破坏了自己属于omega独有的生殖系统。
如果不这样做，他又怎么会只接受信息素研究呢？
“……”叶修点点头，示意他继续说。
“然后，在我回来之前，我一个没注意就被他们暗算了一把……你知道的，他们不会愿意让他们珍贵的实验品就这样轻轻松松地被救回去，”苏沐秋似乎在斟酌着用词，“我现在体内有一个……嗯……类似于病毒的东西。我也不知道它繁衍到什么地步了，反正它大面积爆发的时候，我也就差不多完蛋了。”
说到最后，苏沐秋有点无奈又有点惋惜地笑了一下：“本来不想让你们再伤心一次的。但是好像又不得不让你们伤心了。”
真的是，非常抱歉啊。
12
“苏沐秋。”叶修终于开口了，而且是连名带姓地喊他，“你是不是对自己太自信了？”
他的表情很淡，看不出什么情绪，但是苏沐秋直觉他现在很生气。而且是从未有过的生气。
“你觉得，我会不知道这些事情吗？你是不是以为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你还是什么都要最后才告诉我吗？”
“……我知道你做了很多事。”苏沐秋沉默了一下，最终轻声回答他，“我知道的。”
叶修意识到自己有点失态了。
他停了下来，强迫自己平复心情——他不希望用这种不理智的方式和苏沐秋交流。
“我知道你们最近在和N国谈判，大概为此收集了不少东西。如果我猜得没错，是以那个研究所为突破口吧？毕竟那个地方相当于N国的命脉，无论是破坏还是窃取研究资料，都足够让N国元气大伤了。”苏沐秋条理清晰地说出了他的猜测。
其实这不难猜。
叶修之前本就给他展示过研究所的地图，只要稍微联想迁移一下，很容易就知道他们准备要做什么。
苏沐秋当时也帮着揪了揪错，而且还很认真，现在想想倒有些报复的意味在里面。但其实他心里并没有什么报仇的念头，只是看到了，就随手纠正一下。
严格说来，他并不太关心那个研究所的死活，对他来说，离开了那里，就意味着一段时光的过去。而他还有更多更有意义的事情要做，根本没空去做点什么弄垮它的事，有这闲功夫还不如去琢磨琢磨设计图呢。
——虽然他似乎也没多少时间去琢磨设计图了。
“嗯，而且你知道我也没瞒着你。”叶修肯定了他的猜测，平静——至少看上去很平静地笑了笑，“但是你知道得还是不够多啊。”
“哦，比如说？”
“你的这个病毒，我从一开始就知道。”叶修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而且就在你第一次发情的时候我就帮你弄掉了。”
“你看，”苏沐秋看着叶修，突然笑了起来，“你也是最后才告诉我啊。”
自从苏沐秋回来之后，他们就一直没有过矛盾或争吵，甚至连一开始的磨合期都没有，跳过了热恋期直接步入了平淡期，令人意外而又觉得理所当然。
是的，他们感情深厚，他们彼此信任，他们步调一致，他们从未怀疑过未来。但是这样真的足够吗？他们十年的空白真的可以当它不存在吗？
——或者说，他们十年来所经历的事情，所改变的东西，真的不需要重新了解吗？
他们少年时几乎天天呆在一起，知道对方每一刻喜怒哀乐，也知道彼此成长的每一个变化，某种程度上来说这本身就是他们默契的一部分。那么，他们分开之后呢？
这十年来，他们过着不一样的生活，经历过很多不一样的事，也遇到了很多不一样的人。当他们重逢时，依旧可以沿用原来的相处模式吗？
初版的教科书，也需要更新。
他们之前融合得太过迅速，有意无意间遗忘了这件事，也许又是认为这没有必要，所以没有去管，但不管怎么说，最终都造成了双方之间的相处障碍。发现了问题，就要解决。逃避可不是他们一贯的作风。
也许正因为如此，自那次不算愉快的交谈后，两个人的关系反倒比以往更亲密了一些——亲密到魏琛再次来的时候都快要坐不下去了。
“我去，你们能不能矜持点！”魏琛一脸难以直视。
“啊，怎么？”给叶修叉了个水果喂过去的苏沐秋对这番抗议疑惑了几秒，然后了然地笑笑，收回了牙签，“不好意思哦习惯了一时没反应过来，以后会注意哈。”
然后两个人便默契地再没做这种过分亲昵的举动。毕竟在外人面前过分的亲昵总归是不好的，会让人觉得很尴尬。但，即使如此，魏琛还是感到自己眼睛要瞎了。虽然他也说不出为什么——也许就是他们之间那个说不清道不明但就是容不下别人的气场？
魏琛百思不得其解地摇了摇头，这两个人，究竟是怎么在短短的一个月里变成这种好像在一起三四十年的关系的？
想不通，真是想不通。
难道这就是老情人重逢特有的变化吗？魏琛有些荒唐地想着。
“老魏你又当传话筒啊。”叶修拿起一旁的牙签，想叉个水果吃。
“哎这混得是越来越不好了……”魏琛装模作样地抱怨着，“每天都干这种跑腿的事。”
“怎么，兴欣是不是需要我去帮把手了？”
“是啊是啊，毕竟叶修大大你是全能指挥手，哪里需要就往哪里跑——”魏琛习惯性地先漫天胡扯，然后才开始正经起来，“说事说事，老关最近弄出了一个新的手炮，急着让你回来试试呢。不过话说回来，我们一直很缺人手啊，这位兄弟要不要来我们兴欣？”
魏琛把目光投向了苏沐秋。
“可以啊，”苏沐秋慢条斯理地理了理袖口，“不过我现在作战能力都退化得差不多了，去了也没什么用处了。”
“理论课满分的学弟你就不要再逗我了……”魏琛眉毛动了动，“就你这水平，怎么样都足够摆平Z国W国那些窝山沟沟里搞武器的了。”
“叶修大大怎么看？”苏沐秋用着刚才魏琛对他的称呼来称呼自己的恋人，调侃意味非常浓。
“挺好啊，你愿意的话我们明天就可以走。”叶修像是听不出来这语气中的调侃，回答得意外地正经。
“那行，明天就走吧。”苏沐秋听到这句话，也就随口应了。
“行，那我们先去收拾下东西。”叶修说着就要起身了，却看到魏琛还坐在这，“欸？你今天不急着走了？”
魏琛立马站了起来：“哎哟忙着看你俩秀恩爱，我都忘了。那就不跟你们多说了啊，到时候，兴欣见吧。”
“回见啊。”
魏琛走后，两个人在那收拾了半天，最终也只挑了几盒苏沐秋常用的药——毕竟大包小包地走也不是他俩的风格。
晚上窝在床上的时候，苏沐秋突然翻过身戳了戳叶修的后腰：“我们以后都这样吗？”
“哪样？”
“就是你搞前线我搞后勤啊。”
“怎么，你不准备和我一起呆前线啊？”
“也不是……就是现在没办法两面都顾了嘛。”
“其实都行啊，战事紧急就出去动动，不紧急就窝在装备部。”
“搞出个新武器？”
“无聊的时候画一下设计图。”
“时不时提点一下后辈。”
“是不是还有你以前说的，喂只猫，天天给它吃骨头。”
“……等等，我有这么说过吗？”
“在被军校后山的那只野猫抓烂了十几张设计图后你揪着我的领子说的，当时差点没把我勒死。”
“……靠，好像还真有这么回事。忘了吧忘了吧，都是黑历史啊。”
“还不止这一件啊。”
“……不说了，睡觉睡觉！”
“那你睡过去点……”
蝉似乎都怕惊扰了这一刻，不自觉地就压低了声音，只余草木轻微晃动的沙沙声。
也不再有担心。
他们很有很长，很长的时间，去说以后要说的话，去定格每一个未来。
-f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