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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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挺深了，城市的边缘响起了入眠后的呼吸声，路灯的光都透出了几分困倦。
苏沐秋摸黑上了楼梯，拐了个弯，找到自家门后拧开锁。他没有开灯，轻手轻脚地走进了屋子。这个点叶修应该是睡了，他下班一向都挺早的，不像苏沐秋，老要加班——虽然都是他主动提出的。
“你回来了？”厨房门口探了个脑袋出来。
“……？！”苏沐秋心里一惊，声音却还是压得很低，“你怎么还没睡？”
“刚醒了，口渴，起来喝杯水。”叶修举着手里的水杯向他示意。
“我说呢。”苏沐秋把外套摘下来丢到沙发上，也顺便把自己丢到了沙发上，“真是累死我了，三天一小会五天一大会，这两年来我起码减寿十年。”
“一样一样，我也减寿两年了。”叶修懒洋洋地应和。
“……为什么你要比我少？”苏沐秋不服气。
“明显的啊，我从来不加班。”叶修理直气壮。
“……竟无法反驳。”苏沐秋沉默了片刻道。
“呵呵。”
苏沐秋闭上眼睛，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这个点，真是让人想睡啊。
“哦对了，”叶修放下杯子，神情郑重地看着他，“沐秋啊，我要跟你说件事。”
“说吧。”苏沐秋使着“爱卿准奏”的语气。
“我辞职了。”
“……你能不能不要用‘我怀孕了’的语气说这种话啊，我真想回一句‘孩子不是我的’。”苏沐秋吐槽。
“其实我就是因为怀孕了才辞职的，我一直忍着没告诉你。”叶修的表情认真得让人忍不住怀疑自己是不是穿越了。
“边儿去，”苏沐秋丝毫不为所动，“说吧，什么时候辞职的，为什么辞职。”
“今天。因为我想自己创业。”叶修也收起了开玩笑的心思，斟酌了片刻，才说，“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干？”
“好啊。”苏沐秋很是轻描淡写地就回了一句。
“……没开玩笑？”虽然知道苏沐秋不会在这种问题上开玩笑，但叶修还是忍不住想确认。
而且，苏沐秋可是一直表示很喜欢现在的工作环境啊——虽然他对此一向不留恋，但叶修还是不希望自己干涉了他的想法。
“我不是早就这么打算了吗，十八岁的时候，嗯？”苏沐秋提到了一个关键的点。
十八岁……
刚好是他们填志愿的时候。
叶修和苏沐秋高中是一个班的，读理科，苏沐秋属于那种平时很乖的那种好学生，深受老师（和少女们）的喜爱，叶修却总是不修边幅，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的样子，上课睡觉，下课玩游戏，但是让人惊讶的是他却始终屹立在年级第一第二的宝座上，让老师又爱又恨。
而在第一第二上和他胶着的那个人就是苏沐秋。
大家都以为他俩肯定是不合的，毕竟他们看上去就不像是一个世界的人，更别说还在成绩上有这层关系，更关键的一点，蝉联第一的那个人经常是叶修。
——如果我是苏沐秋，我肯定气死了。
当时班上的人很多都是这么想的。
谁想到他们关系竟然是亲密得连根针都插不进去。
更是没有人想到，他们填志愿时，都报了和游戏相关的专业。
“老冯要被我气死了。”苏沐秋看着手机的最新的一条短信，颇为无奈地扭头看向了身边的叶修。
老冯就是冯宪君，是他们学校的副校长兼他俩的物理老师。
他一向对苏沐秋青睐有加，而对叶修却没什么好感，当时知道苏沐秋和叶修感情甚笃时还无比痛心地在办公室拍裂了一张桌子（有传言说那张桌子本来就被他拍得快裂了），在苏沐秋跟前明里暗里地表示了一下自己对他的期望和对叶修的看法，却无奈怎么拆都拆不散他俩，看在叶修也没有把自己心中的好苗子拖下水后也只好睁一眼闭一眼由他们去了，没想到他最宝贝的学生却在这最后最要紧的关头给他来了这么一个意外之“喜”。
老人家那脆弱的心脏着实有些受不了。
“不用担心，我给他寄了一瓶速效救心丸，匿名的。”叶修一脸深藏功与名。
“……我看老冯也快被你气死了。”苏沐秋冷静地吐槽。
“不过说真的，老冯还是挺器重你的，你好好劝劝他吧。”叶修对他三年的物理老师难得说了句人话。
“我知道。”苏沐秋也很是惆怅了起来，他想起了老冯第一次看到他时的那种看到美好未来的喜悦，是那么的纯粹；想起他第一次参加物理竞赛时老冯殷切的目光，是那么的慈祥，想起……就在他的回忆就要走到当初老冯是怎么给他开小灶时，叶修又十分从容地补了一句：“顺便帮我传达一句，我刚才不是故意那么说的——他把我拉黑了。”
“……”苏沐秋表示他此时此刻只想揍他旁边这人一顿。
“喂，说好了要一起的啊，你可别半途变卦。”叶修突然拍了拍苏沐秋的肩。
“知道。”苏沐秋扬起下巴，带着少年人特有的初生牛犊不怕虎的自信，“做一个一级棒的游戏出来嘛，我可从来没想过放弃啊——再说，也只有你才能跟上我的步伐了。”
“……你说反了吧？”
“你说反了吧？”叶修用手指点了点他的额头，“是我先这么打算的吧。”
“笑话，”苏沐秋嗤了一声，“你说出来的时候，我已经打算好久了，绝对比你早。”
“哥十五岁的时候就这么想了。”叶修从容地说道。
“哥十四岁的时候就这么想了！”苏沐秋不甘示弱。
“幼稚吗你，苏八岁？”叶修迅速跳出了这种小学生般的斗嘴，开始了嘲讽。
“……不说这个了，”苏沐秋挥了挥手，一本正经地转换了话题，“你这几年存了多少钱？”
“唔，大概有十几万……还是一百万来着？”叶修不太确定，“我工资卡不是放你那吗。”
“平时发的奖金你都没存过？”苏沐秋很是诧异。
“没有啊，我就留了买烟钱，其他的都给你了。”叶修很是无辜。
“哎呦没想到你还挺乖啊。”苏沐秋啧啧两声。
“没办法，钱都要交给内人保管嘛。”叶修意味深长。
“哦，说得对，我得想想之后怎么跟嫂子说你的这个问题。”苏沐秋装作听不懂他的弦外之音——其实他这次的反应已经不能算好了，不过，谁也不能保证在面对叶修时次次都应对完美嘛，“不过，在这之前，我算算，那我俩存下来的钱加起来，作为启动资金来说，已经足够了。”
“嗯，就怕到时候找错了方向，功亏一篑。”
“怕什么啊，”苏沐秋笑了，“就当是从头来过。”
叶修不由一怔。
从头再来啊……
十七岁那年，苏沐秋参加了一个游戏策划类招聘比赛，它给出的条件非常诱人——一旦得奖就会被录用，并按照获奖的内容设计一款游戏。他为此准备了足足半年，却不料比赛的前一周，组委会突然销掉了他的参赛资格，理由是报名资料不符规定。苏沐秋一开始听到这个消息还挺诧异的，因为他非常确定自己是在看过规则后才报的名，难道是他看岔眼了？按理说他不应该会出现这种低级失误才对啊。
结果在他去详细了解具体情况后，简直气得不行。
为什么？
因为这条规则一开始是没有的。也就是说，这是后来才加上去的。
苏沐秋的心情不消多说，肯定是极其糟糕的。
就在苏沐秋气势汹汹想要找他们好好理论理论的时候，苏沐橙却一脸欲言又止地指给他给他看了看新出的一条政策，上面明明白白地写着那条规则的出处——也就是说，那条规则它不是为了不让苏沐秋参赛平白无故加上去的，硬要解释的话，只是为了顺应政策。
苏沐秋去找大赛要说法是占不住理的。
他知道这件事后，一句话都没有说，回到家就把自己关进了房间。
叶修和苏沐橙都很担心他的状态，毕竟是他们最清楚，他为这次比赛付出了多少，而这些计划却在将要正式实施时就被一种让人无力的方式抹掉，这种痛苦绝不是能够轻松地化解的。
结果第二天，他却像往常一样走出了房门，为妹妹做起了早饭。叶修在他一旁难得地话唠，却迟迟点不到重点，苏沐秋看得好笑，停下手中的动作，转过身直接就说——
“不要担心我啊，不过是从头再来嘛。”
一瞬间，仿佛十年前的他又再次站到了自己面前。
不，和十年前又有一些不同了，比起那种天然的自信，更多了一分成熟的从容。
他感觉自己莫名有点心跳加速。
“我说……”叶修的喉结上下动了动。
“嗯？”苏沐秋抬起头，看向了叶修。
盈盈的月光洒在他光裸的脖颈，衬得他的肌肤越发的细腻白皙。做游戏工作的大都是宅男体质，苏沐秋也不例外，他的皮肤就是那种久居室内的苍白，不曾想在月光下竟有种很让人移不开眼睛的美。
不愧是当年当无数无知少女捧心，拥有极具欺骗性皮囊的家伙，哪怕过了这么多年还是风光不减当年啊。叶修暗自感慨。
“干嘛呢你这是？”苏沐秋挑眉，“胆儿挺肥啊，怎么，调戏我啊？”
“是啊。”叶修面不改色心不跳，顺势捏了捏他的下巴，在他揍上来前果断收回了手。
而苏沐秋也懒得再动弹了，都是大老爷们也不在乎被摸个两把，继续在沙发上挺尸。
“你说我们能成功吗？”
“能。”叶修的语气相当肯定，“必须成功。”
苏沐秋侧头看了看叶修，也像是被这一幕感染了一样，“好，我现在就给我头儿发条短信。”
“……干嘛？”叶修一时没反应过来。
“辞职啊。”苏沐秋理所当然地说着，“不是都准备跟你干了吗，早辞早了事。哎哎我说，得到利润我们七三分啊——你三我七。”
“什么话，”叶修举高杯子，一脸豪气，“必须八二分啊，我俩谁跟谁！”
“我八你二。”然后他补充道。
“滚。”苏沐秋简洁有力地回了一个字，顺带附赠了一个抱枕过去。
叶修接住了它，两个人的视线交织在了一起，就好像是曾经无数次做下决定后那样，即使不在对方身边，也都坚定不移地站在对方这边——更何况，这一次，是他们一起。
他们认识了十几年，对彼此知根知底，有些东西，不用说，就已经明白。
十六岁确定对方身份的时候。
十八岁填志愿的时候。
二十岁跑去隔壁省实习的时候。
二十二岁刚刚开始工作的时候。
二十五岁推掉家里人安排的相亲的时候。
到现在，他们决定辞职一起创业。
“苏沐秋。”
“嗯？”
“其实你知道的吧。”
“什么？”
“你可别跟我装啊，我不信你不知道。”
“好吧好吧，我知道。嗯，怎么，你现在就要说吗？”
“……为什么不是你说？”
“是你先提起的啊，我不怎么在意的。”
“那我也不怎么在意。”
“……”
“……”
“幼稚吗你，叶五岁？”
“你以为你有好到哪去吗，苏八岁？”
风吹起了窗纱，带来一阵清软的香味。
——是雪月花的味道。
在这个冬夜，它竟然无声无息地绽放了。
苏沐秋眯上了眼睛，觉得此情此景，似乎什么都能够被相信。
“你说这个游戏叫什么名字比较好啊？”
“唔，叫‘苏八岁’？”
“喂喂（伸腿踹了踹），认真点。”
“好吧好吧。嗯，那叫‘雪夜’？”
“太文艺了吧。”
“哪有啊，你忘记了吗，我们在雪夜相识的啊。”
“……我第一次见你貌似是夏天吧，啊？”
“我是说游戏。”
“……滚。”
“哎呀，不要在意名字啦，到时候叫沐橙取一个不就得了。”
“不行不行，这个还是得自己取。哎你说，叫‘荣耀’怎么样？”
“非常朴素呢，是不是还要来个梦开始的地方？”
“是要让玩家把在这个游戏里取得的一切成就都视作荣耀。必须经过拼搏后才能获得的东西，是荣耀啊。”
苏沐秋转头望向叶修，目光灼灼。
眼睛里的温度，和月光的温度混杂在一起，仿佛空气都变得柔软了起来。
纵使前路漫漫，路途艰辛，只要一转头就能看到他依旧和自己走在路上，那便足够消除掉一切疲惫了。
——梦想和你，都在启程。
